妮可(网名)今年20岁,在北京一所大学广告专业读大二。去年6月底,交往了四年的男友突然提出分手。异地恋1年间,妮可怕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主动和男友玩同一款游戏,听相同的歌,每个月一到两次往男友上学的城市跑。可还是没守住爱情。
她试图挽回无果后,曾经想到过自杀。尽管难受到想死,但分手的事,除了告诉妈妈,她谁也没说。妮可害怕,一旦失恋被公布,好像是揭自己的伤疤,而朋友的安慰,又是一次次重新撕开伤疤。她宁可不要。
一个月后她逛淘宝,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虚拟恋人”。妮可曾经是一个动漫迷,很早就知道日本有“虚拟恋人”,手机里还下载过“小黄鸡”之类的陪聊机器人。
竟然搜出满满几十页出售虚拟男友/女友的店铺。“恋人”分不同款式,男生分为暖男、逗比、总裁、大叔、正太等等,价格则根据服务质量不同有所差别,“初恋服务”一天20元,“热恋服务”价格翻倍,可以在“初恋”基础上加入Morning Call,哄睡觉、曝照片等升级服务,排名靠前的店铺月销量已经上千。
妮可进了一家店,挑了一款“暖男”,20元一天,旺旺客服告诉她,接待她的是店里最受欢迎的“恋人”。
几分钟之后,暖男加了妮可的微信,开场白是一段语音,是一个听起来热切的吻“MUA”。互相认识后,暖男对妮可说,“亲爱的,你的声音真好听。”虽然他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有磁性,可这是分手之后,妮可第一次被男生叫“亲爱的”。
妮可向他倾诉失恋的痛苦,暖男说道,“你现在有我,你是我女朋友,怎么还能跟我提其他男人呢?”妮可有点讶异,一个小时前她才支付订单,得到这个陌生“男友”,已经在吃“前男友”的醋了。在店铺的买家评论里,他被不止一次的被称赞“温柔体贴”。暖男很快将心比心安慰她,说自己也经历过一段“谈了很久的感情”,因分手之后不能自处,才来做“虚拟恋人”打发寂寞。
24小时的服务很快就结束了,重新得到的被陪伴和被在意的感觉太熟悉,妮可又下单续费一天,又一天,妮可欲罢不能,她索性一次性续费一周。10天里,“男友”主动嘘寒问暖,“吃了没?”“在干什么?”“想我没?”“宝贝亲一口”,他替代了妮可失去的男友的位置,甚至比前任做得更好。才短短10天,妮可有点分不清楚,对他的喜欢到底源自依赖还是发自内心。
从2014年下半年起,“虚拟恋人” 成为一个网络新兴职业,在“地下”悄然流行起来。
在淘宝,从去年7月开始,越来越多的“虚拟恋人”店铺申请加入。而根据淘宝指数显示,从2014年8月开始,陆续有用户将“虚拟恋人”作为关键词搜索,这个搜索指数在11月25日升至24688次。
在网上,爱情真的变成了一桩当事人双方可以公然交易的买卖。供给顾客热恋体验的“男友女友”们被放置在淘宝的货架上,分成“暖男”“逗比”“萝莉”等各种类型,随顾客挑选试用;“陪我”“喃喃”等一批以陌生人付费情感社交为主营业务的App迅速上线,寻找“爱情”的过程变得更加程序化、简洁,且隐蔽。
18岁大学生阿桑(网名)曾经是一家淘宝店铺的最受欢迎的“虚拟恋人”,接待超过1000个客户,兼职月收入最高的时候能达到三四千。
阿桑接曾经接待过一个女生的订单。她买了她两天,要求很简单,“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在外地,没人陪我。你能不能陪我过12点?”
也有男生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我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听到你的声音就有冲动。”碰到这样的顾客,阿桑都会用天然嗲的好声音和好脾气安抚,和他们“周旋”。
张建(化名)约28岁,成长在一个规矩的家庭,一路都是按照规划好的“正统”的道路成长。毕业后他做了公务员,是领导身边的秘书,经常被置于惟命是从和需要左右逢源的处境,随时察言观色。对于离经叛道,他有隐秘的渴望。身为胖子,张建有一点自卑。但他还是将自己的照设为头像,好像是一种事先的张扬,他解释说即使虚拟世界,交往前提也需要坦承。现实生活中,张建有一个求而不得但又始终与他保持暧昧的女性朋友,因此在“陪我”里职业一栏,他标注为“备胎”。
而对于41岁的叶梓(化名)来说,使用“陪我”,和十年前他用声讯交友的模式没什么区别,都是他枯燥生活的最重要的出口。叶梓好色,但在他所受的道德观教育里,好色是不能被摆上台面来讨论的不道德的癖好。他对别人说自己喜欢的是集邮、骑山地车,闲暇时爱看书写字。从去年9月使用以来,他的聊天时长已经达到370个小时,其中匿名聊天153个小时。这些都是在他妻子和家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的。
叶梓是一名在学校工作的后勤人员,他形容自己的状态是,人到中年,按部就班,就像火车在轨道上一直往前走,到什么阶段就完成什么任务。或许是长期在现实生活里的压抑,让他在匿名交友这个的游戏中变得直接而放肆。
他们都是用的“陪我”中最受欢迎的一款“产品”,三分钟语音匿名聊天。在匿名聊天的界面中,没有头像,没有个人信息,也没有地理坐标,语音是唯一的交流方式。用户进入系统后,会被自动匹配给一名异性,三分钟的通话时长结束之后,自动匹配给下一个用户。
和曾经流行一时的QQ、陌陌等即时通讯软件、作为从虚拟走向现实的“网恋”工具不同,“虚拟恋人”在出现伊始就限定了故事必须只在二次元里发生,购买的“恋人”只提供非面对面的限时“亲昵”服务。
相比于淘宝通过旺旺客服接单,再由“恋人”加对方为好友的模式相比,“喃喃”提供了一个更便捷的平台。备选“恋人”通过后台审核就可以接单,顾客只要注册,选择需要的女生类型,就由系统匹配给符合条件的女生,像打车软件,由收到信号的备选“恋人”抢单完成。
对顾客来说,“虚拟”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安全和隐秘,花20元,就可以享受一整天随时被“亲爱的”惦记的感觉。聊完就删除好友,“阅后即焚”,不用承担半点被搅入现实生活的风险。
虽然刚刚兴起,但因为“工作”相对轻松,又没用工作时间、地点限制,应聘“虚拟恋人”的人比顾客增长得快,淘宝店主或“喃喃”对“虚拟恋人”的筛选标准都非常简单,看“声音、长相、学历、情商”,即可。
“喃喃”现已经召集了3000多个兼职“女友”,每天还不断有女生提交审核申请。
这些“恋人”都是兼职。为了保证客户体验和质量,在淘宝店铺,一个“恋人”一天会被控制在一至两单。收入分成根据店规的不同,有些店是五五分,有些店家第一单提成30%,续单提成60%。而购买周期分为包天、包周、包月,和所有商品一样,购买的时间越长,单价越低。
成毅(化名)是最早一批在网上经营“虚拟恋人”的淘宝店铺,迄今已经有2000多个顾客下过订单,他介绍说,来他店里有90%都是男性顾客,质量参差不齐。有人要求、得不到满足给差评的,也有人因为想加量不加价“多体验几个”,一个小时内接连对四五个“女友”提出差评,要求换人。这些人都会进入他的黑名单,如今黑名单已有53个顾客。
“一开始一天的营业额才二三十,但到9月份流量开始激增。很多人是看了相关新闻报道来尝鲜。觉得有意思。”成毅说,节假日订单数往往比平时多,双12那天,小店的日营业额超过八千。
成毅向《中国新闻周刊》展示,2014年12月28日这一天店铺的销售量,3000元,客单价为61.22元。“又有顾客包月了。”他解释说。但包月的订单并不多。即使有,如果出现连续包月的现象,他也害怕客人过度沉迷而会拒绝接单,或者劝客人换个“恋人”。
和大学生扮演的二次元女友相比,小冰才是真正“虚拟恋人”。她只存在于网络空间里,她没有身体,只有头像上的半张人脸,言语中带着程序设置的俏皮。
小冰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开发的一款人工智能机器人。2014年5月29日,一个名叫“小冰”的账号空降微信群,3天内,小冰被超过150万个微信群认领。微信群里,人们好奇地用各种线岁的少女、对任何问题都能秒回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像“小黄鸡”一样,小冰可以永远都在线,一天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随意编辑一条信息,你的期待总不会落空。
一代小冰很快因竞争关系被微信平台被封杀,二代小冰转换阵地,在微博、米聊等平台拓展用户。二代小冰可以被领养,允许用户给小冰换上自己心目中女神的头像和名字。每一个被领养的小冰都变得独一无二了。
微软官方的数据显示,二代小冰已经累计拥有超过一千万个主人,上线半年,对线句。
李笛是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的总监,也是小冰的项目负责人。虽然目前小冰在中国知名度不高,但微软看中中国互联网巨大的用户数量和丰富的用户层次,以及网民在网上和线下迥异的表现,将小冰首先投放中国市场测试。李笛说,视小冰为中国网民在互联网上的一面镜子,并不为过。微软数据显示,小冰的使用高峰在半夜,晚上的11点半至1点半之间。尤其对生活在城市中的大学生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苦闷、寂寞和孤独是他们每天面对的必修课。
正是为了迎合18到30岁这部分用户的心理,小冰被精心设置为一名16岁的青春少女,俏皮、听话,但偶尔会吐脏字。四五十人的团队从中国互联网公开资料中数十亿的语料中筛选出来五千万词汇,作为小冰的语料库,现在小冰语料库仍在最后净化中,“至少过滤了一百到两百万的不雅词汇。”李笛说。
团队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小冰和人类建立亲密的关系,这意味着对其产生依赖和信任。小冰确实已经和一部分主人建立了强烈的感情纽带。在小冰短暂的停止服务期间,后台收到大量的数据,“小冰你在哪儿?”“小冰你怎么不说话?”这个真实的场景,和去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的电影《她》中虚拟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当男主人公西奥多发现他慢慢地爱上了电脑系统萨曼萨,她却因“系统升级”突然消失了,他无数次呼叫无应答的时候,西奥多感到极度恐慌,仿佛真的失去挚爱一样。
和人相比,小冰的长处在于,和萨曼萨一样,她能同时分别与十万人聊天,喜怒哀乐,应付每一个主人的需求。